循声望去,一座正在修葺尚未竣工的关楼映入记者眼帘——
仿古青砖堆放在地面,关楼两侧的长城向山上延伸,部分土夯墙面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站在关口,感受猎猎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举目向上,关楼砖匾上“平刑岭”三字石刻,仿佛一瞬间,将84年前在这里发生的那场著名战斗,一下子拉近到记者眼前。(平型关明清时称“平刑岭关”)
如今,硝烟散尽。蓝天之下,历经沧桑后的平型关依然巍峨。
6月的一个上午,记者一行从山西灵丘县向西南出发,前往平型关。沿关楼,艰难向上,始见天险。
1937年9月25日,八路军一一五师在这里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粉碎了当时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每个军人心里都飘扬着一面战旗!城墙之下,我们将永远铭记:不畏强敌、不怕牺牲的精神永不过时;敢于亮剑、敢于突击才能取得胜利!
“至暗时刻”的突围
从高空俯瞰,长城沿平型关蜿蜒起伏。向北,恒山犹如天然屏障;向南,五台山脉巍然耸立。
作为恒山与五台山之间的地堑式低地,平型关是河北平原与山西相通的最便捷通道,历代为兵家必争之地——
明嘉靖年间,蒙古俺答部屡攻此关;民国军阀混战期间,奉军进攻山西,在此与晋军对峙5个月之久……
然而,让平型关蜚声海内外的却是84年前的一次激战。1937年9月25日,日军板垣师团第二十一旅,企图从平型关越过长城南下太原。八路军一一五师在此重挫日军。
从平型关关口向东北驱车10公里,车子在一处高坡停下。
眼前,一座汉白玉基底的大理石碑上,醒目地镌刻着“平型关大捷主战场乔沟”10个大字。
乔沟,并不是村庄的名字,而是一条长约4公里的沟壑。
站在石碑旁居高俯瞰,阳光下,沟底那条细长蜿蜒的小道,泛着耀眼的土黄色光芒延伸向远方。
很难说这不是巧合。就在记者决定重走乔沟的当夜,一场瓢泼大雨忽然而至。
雨中,记者静静等待着,等待朝阳冉冉升起,等待双脚沾满乔沟的泥泞,等待与84年前的八路军战士来一场期待已久的“相遇”。
第二天一早,记者一行踏上了那条小路。置身沟底,瞬间就明白了,当年八路军为什么会选择这里作为“对日第一战”的主战场——
乔沟地势险要,回旋曲折,最窄处不过三四米宽,仅容一辆车驶过。沟壑两边,是高达20多米的陡崖。
昔日荒岭,如今松柏成荫。行至一半,几块黄色大石头阻挡了前路。“这一定是昨晚下雨从山坡上冲下来的。”随记者同行的武警山西总队忻州支队中尉王鹏斐说。
1937年9月25日零时,暴雨倾盆,气温骤降。八路军官兵既无雨衣、也无斗笠。单薄破烂的灰色粗布衣衫被雨水打湿,粘在身上。
战士们就这样趁着夜色冒雨前行,你拉着我,我拽着你,沿山间小径和泥泞山沟连夜奔袭16公里,终于在拂晓前顺利抵达乔沟。
乔沟,南侧地势和缓,北侧多悬崖峭壁。一路走、一路停,记者仿佛看到官兵正悄悄埋伏在南侧山顶,被泥水浇成“黄泥块”的身体与黄土地融为一体。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乔沟,疲惫的身体蓄势待发……
脚,轻轻踩在雨后潮湿的土路上,鸟叫蜂鸣更衬得沟内如此静谧。
84年前,同样是雨后初晴,一伙强盗的侵入,打破了这条小路的宁静。
携带大量物资的日军辎重部队走进了八路军的伏击圈。自卢沟桥事变以来接连取胜的他们,显然自负到了极点,既不派官兵探路,也不派兵力搜索左右,而是像“回家”一样悠哉悠哉。
令日军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这次遇到的对手不同于以往遇到的任何一支中国部队。这支部队有着一个响亮的番号——八路军,其前身是经历过二万五千里长征淬炼的中国工农红军。
“战士们勇猛地向公路冲去,鬼子东奔西窜,战马惊鸣。然而敌人终究是凶狠的,而且枪法很准,利用汽车和沟坎顽抗……我们的火力压不住敌人的火力,冲上去的战士一个又一个地倒下来。那一刻,战士们无畏生死,前仆后继地向前挺进。”时任一一五师六八六团团长李天佑回忆。
此役,日军留下100余辆汽车、200余辆马车的“尸骸”,更为八路军送来了1000余支步枪、20余挺机枪和一门大炮。
今天,放在历史的大坐标中,若仅从歼敌数量上看,“平型关大捷”似乎并不起眼。但在当时,此次胜利意义巨大,威名迅即传遍全国乃至全世界。
此战之前,中国抗战军人的心中都憋着一口气——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随即北平、天津沦陷,整个华北地区陷入全面危机;8月13日,日军投入重兵进攻上海;8月15日,日机对南京展开大轰炸……
中国军队在战场上节节败退,国内一些人患上了“恐日病”,直到平型关上一声枪响,“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迎来终结……
平型关大捷,像一支利剑刺破黑暗苍穹,是八路军在抗日战争“至暗时刻”的突围,为全国人民带来希望。
既有胜利的信心,也抱着牺牲的准备
无论站在乔沟尽头,还是站在平型关大捷纪念馆台阶前,都可与平型关战役争夺的焦点老爷庙梁遥遥相望。
关公像前,余烟袅袅。经过修葺的老爷庙红墙黛瓦,血染的痕迹早已被岁月冲刷得干干净净。唯有庙内几级斑驳的石阶,仿佛仍在诉说着老爷庙高地争夺战的惨烈。
84年前,六八六团副团长杨勇、三营长邓克明带领官兵向先期占领老爷庙高地的四五百名日军发起猛烈进攻。
手榴弹一个接一个地扔过去,整座山头黑烟弥漫,乱石横飞。老爷庙前,枪声、爆炸声、冲杀声和敌人的惨叫声混成一片。
敌人6架飞机前来助战。八路军毫无防空手段,到最后只能冲进敌阵跟敌人扭成一团,任其难以分辨以求减少伤亡。
平型关大捷纪念馆工作人员田建明,为记者讲述了爷爷田世恩参加抢占老爷庙高地战斗的经历:
“爷爷是机枪排排长,他和战友们不畏强敌,子弹用光了上刺刀,刺刀弯了用枪托,枪托断了就赤手空拳与敌人搏斗……”
“战斗结束后,老爷庙前的土地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八路军战士们的鲜血与黄土融在一起,永远凝固在那里……”
站在这片曾经浸染烈士鲜血的高地上,记者内心激情澎湃,恨不能穿越时光回到当时,轻轻走近这些与自己同龄甚至更年轻的战士,问上一句:看着遍地断肢遗骸,你们不怕吗?与敌人近身肉搏,你们身上的伤还痛吗?
走进纪念馆展厅,记者在一处展板前泪湿了眼眶:
马匹——日本:5849匹;中国:0。
坦克——日本:24辆;中国:0。
车辆——日本:262辆;中国:0。
这是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一张以师为单位的中日两国兵力装备对比表。敌我装备差距悬殊,八路军凭何取胜?
在时任六八五团营部书记王志臻的日记里,记者找到了答案:“要与日军见面了,希望他多送些‘礼物’给我们,每个指战员都有胜利的信心,也抱着牺牲的准备。”
“为祖国而战、为人民而战的必胜信心,逢敌亮剑、血战到底的无畏精神,二者兼具一身,又有怎样的强敌不能战胜呢?”平型关大捷纪念馆文史研究部主任毛春桃对记者感慨地说。
用一场场胜利向世界宣告
透过窗子上的灰白塑料布,明亮的阳光洒进窑洞内,屋里仿佛镀上了一层亮光。
从平型关大捷纪念馆向南3公里,白崖台村西边至今仍保存着84年前八路军住过的一孔窑洞。如今,这间窑洞旁边,不再有紧张的战斗氛围,不再有枪炮声:白崖台村村民们一如既往地忙碌着、欢笑着,奔走在小康的道路上。他们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更加美好的“亮光”。
1937年,平型关大捷后,白崖台村,一户村民像过节一样贴上新对联——
上联:万家一心保障国家独立;下联:百折不回争取民族解放;横批:抗战到底。
2020年,同样在白崖台村,村民为这间窑洞贴上了新对联——
上联:纳千祥平安如意;下联:迎百福富贵吉祥;横批:幸福平安。
从“抗战到底”到“幸福平安”,体现的是党心民意,更是对当年血洒抗战战场的烈士的告慰:这盛世,当如您所愿……
1937年9月25日晚,八路军平型关大捷的喜讯通过无线电波传出后,震惊中外。东京广播电台播出了一条爆炸性新闻:“皇军最老的王牌第5师团在山西北部山岳地带遭中国军队突然袭击……”
1938年延安抗日战争研究会上,毛泽东在讲演中再次肯定了平型关大捷:“平型关的意义正是一场最好的政治动员……动员了全国的老百姓,就造成了陷敌于灭顶之灾的汪洋大海。”
7年后,日本正式宣布投降。
如今,点点“亮光”正在汇聚成耀眼的光芒,越照越亮。
今年暑假,平型关大捷纪念馆里又将迎来一批小小讲解员——来自灵丘县的小学生们。从课本走进历史,从小学习革命先辈精神,今日中国的年轻一代,倍加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平型关大捷纪念馆的游客接待量也在逐年递增,越来越多的人来这里参观学习、缅怀革命英烈。
记者走进那孔窑洞,屋内一如往昔,寂静而简朴。只是84年后,窑洞之外,变化翻天覆地:
白崖台村的人家从3户变成182户,箱包服装加工、乡村生态游办得红红火火;
毗邻昔日战场的灵丘县小寨村含水人家,办起了“红色留念”项目,集红色教育、民俗旅游、非遗传承为一体的红色旅游景区,吸引着大批游客;
平型关大捷纪念馆广场上,当年毛泽东向八路军总部发来贺电中的“庆祝我军的第一个胜利”10个石刻大字,红得更加耀眼……
采访结束,返程路上,记者脑海里突然迸出电视剧《觉醒年代》里的一句台词:“中华民族的改革将会比任何民族都彻底,中华民族的社会将会比任何民族都光明。同胞们,我们要努力拼命地向前,我们黄金的世界,我们光华灿烂的世界,就在眼前。”
这盛世,如先烈所愿。这光芒,将永远照耀在华夏大地上!
(文字撰稿:本报记者 程雪 战地记者队记者 李伟欣 赵婉姝 特约通讯员 史利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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